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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慰安妇”登记证

每次去金顺岳(김순악)奶奶家,我都要在穿着打扮上费一番功夫。牛仔裤有没有洞,头发染得是不是太显眼,脱下来的鞋子摆没摆齐。奶奶说,“我的眼里揉不得沙子”,如果看到附近哪个小青年儿要是染了头发不上班,把牛仔裤钻几个洞再穿,看到长辈也不招呼就走过去的,是不会放过的。奶奶尽管贫困却没有奢望,勤勤恳恳地活着,不满意现在小青年儿的浪费和行为举止似乎是理所当然的事儿。我了解奶奶的这种性格,而且不想辜负这种期待,所以每次拜访奶奶的时候,都会再仔细检查一下自己的穿着打扮。
第一次见到奶奶是在2000年“与挺身队奶奶在一起的市民集会(以下简称市民集会)”上。那一年进行日军“慰安妇”登记的奶奶,干瘪的身躯和脸上长满了深深的皱纹,皱纹上烙印着艰苦岁月的痕迹。奶奶也没有否认自己的艰辛,诉说着胸闷、疑心病、焦虑等毛病,给自己下诊断,说自己的病都是“火病”。对话中不与我对视的奶奶总是抚着胸口,不断地长吁短叹,诉说着自己的痛苦。奶奶脸上的愁容、干瘪的身躯、粗大的指节让人感到岁月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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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拜访奶奶家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奶奶家房门前悬挂的“慰安妇”登记证——“对象确定通知书”。显眼地挂到墙上的通知书证明了奶奶是一位“慰安妇”健在者,发放通知的日期和保健福利部的名义和印章清晰地盖在上面。可能是奶奶注意到我以好奇的眼神凝视着只听说过的通知书,就告诉我说,是最近领取通知书后把它装到相框里挂了起来的。拜访别的奶奶家的时候,几乎看不到对象确定通知书,即使看到了,像这样把通知书挂到墙上的让我无论如何也想像不到。在何时、何人、如何拜访都不知道的情况下,大部分奶奶想要隐瞒的“慰安妇”经历的痕迹,奶奶却痛快地公开出来,这让我对奶奶的心思无比好奇。与我的这种好奇不同,奶奶说起第一次领取通知书的时候,和当时一样地高兴。我以为奶奶如此高兴是由于生活补助和得以入住的永久出租公寓。那时,我没想到通知书还有另一层面的意义。
过了很久才知道通知书对于奶奶来说不仅仅具有经济意义。进行“慰安妇”登记并领取通知书后,庆山市福利馆工作人员和庆尚北道道政府工作人员每到生日和节日都会拜访奶奶。“谁会独自一个人的孤单呢”,对于孤独的奶奶来说,干“国家大事”的人来拜访自己既是最大的补偿又是一种安慰。有没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每月的生活费是不是按时发放,有没有需要的东西,对于这些小小的关怀,奶奶始终带着一颗感恩的心。此外,附近的人逐渐了解了奶奶是什么人,关心奶奶的人也开始增多。电视上播放了描绘奶奶人生的记录片后,知道自己的人猛然增多了,奶奶很满意附近的人首先跟自己打招呼,说自己是电视上看到的奶奶。恢复健康的奶奶得以难得一次地外出串门,逐渐与附近的居民熟识起来,经常邀请朋友到自己家里,一有空儿就打花牌玩儿。这让奶奶得以排解孤独。
此外,奶奶进行“慰安妇”登记之后,与市民集会相关人士见面,得以首次和盘托出过去的事情。志愿者的到访、医疗援助、参加集会等等让奶奶敞开了封闭的心扉,披露了自己的慰安妇经历。奶奶自愿开始讲述的解脱感是对过去深藏心中的痛苦的一种补偿,继而成为对今天生活的满足,这改变着奶奶。过去寒酸的行为举止和疲倦的样子现在已经看不到了。脸上的皱纹由于身体发福了,自然而然的舒展开来,气色明亮了许多。“我越活越年青,都能自己坐公汽了”,奶奶与以前相比,变得快乐了。
2002年,我与奶奶相识,一起度过了很长时间,放言要坦诚地进行访谈。然而我感觉,倾听一个人的故事,然后记录成文字呈现出来,不是只靠我与奶奶的交情就能实现的。很多时候,反而由于彼此认识而成为一种妨碍。在仅由奶奶的口述构成的编辑稿中,我了解的奶奶的事情没有任何用处。奶奶对于我打开录音机之前说的内容,嘴上问着,心里却不以为然。总问我已经知道的东西为什么问个不停,究竟是年轻人沟通不了,心里非常郁闷。每到这个时候,奶奶就说“别说这个了,想和你说点儿别的”,尽管想要用平常一些琐碎的话填补时间,但为了访谈,我却不能答应奶奶的拜托。想要引导讲述的我,与觉得往事说得差不多了,不想再说的奶奶之间,在知道与不知道之间瞎折腾。为了让奶奶能够配合访谈,我比平时说了更多的话,有的时候,还执行和奶奶一起喝酒的作战计划。还有一天在奶奶家里住了一晚。
只通过几次访谈很难展现奶奶的整个人生。尤其是金顺岳(김순악)奶奶,最后也对二儿子的事情保持沉默,拒绝说二儿子的事情。我自以为平时在奶奶面前能说会道的,与奶奶的关系特别好,以为能让奶奶讲述所有的故事。然而最终,由于奶奶坚决反对,本编辑稿中几乎没有收录二儿子的故事,按照与奶奶的约定予以删除。奶奶平静地讲述了“慰安妇”经历,但却极力回避谈及回国后的生活。对于奶奶来说,回国后的妓院生活和二儿子是比“慰安妇”经历更痛苦的伤口。为了积极地展现奶奶的这种伤痛,与其他编辑稿不同,不是按照时间顺序,而是从回国之后的生活安排的。
转眼间,看不到尽头的访谈结束了,以串门儿的形式再来拜访奶奶家的时候,我的心情轻松愉快。听奶奶说“翻出了那么多过去的事情”的时候,我感觉到过去的访谈对于奶奶来说是一件多么辛苦的事情,觉得奶奶不想再进行这种形式的长时间的访谈了。对于经历过几次访谈的奶奶来说,将心里深藏的记忆一一翻出来也是一种让自己夜不能眠的痛苦。不想再重复这种痛苦的奶奶不知不觉地适当调整了自己的故事。
尽管如此,奶奶好像很满意自己出现的变化。奶奶认为现在能够在人们的关爱中活着,是进行“慰安妇”登记之后开始的,因此奶奶把通知书骄傲地挂在墙上。邻居奶奶们问为什么把并不应该觉得自豪的“慰安妇”通知书挂在墙上,但奶奶也并不在乎。家当不断增多,位置稍稍有点儿变动,但通知书仍然挂在房门正前方的显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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