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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谁去诉说,老天能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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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奉伊(김봉이)是从在日本过日军“慰安妇”生活开始到回国后在光州生活为止所使用的名字。口述者希望使用这个名字。
  • 年齡
  • 內容
  • 1927年
  •  
  • 出生于全北高敞
  • 1942年
  • (16岁)
  • 被征招为日军“慰安妇”,在日本过日军“慰安妇”生活
  • 1945年
  • (19岁)
  • 回国后到达光州
  • 1948年左右
  • (22岁左右)
  • 与王○○同居
  • 1956年
  • (30岁)
  • 结婚登记
    女儿出生
  • 1970年左右
  • (44岁左右)
  • 丈夫去世
  • 1993年
  • (67岁)
  • 通过太平洋战争牺牲者遗族会进行日军“慰安妇”登记
  • 2004年
  • (78岁)
  • 在全北高敞独居
长城→日本(具体地名不详)→光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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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都说我聪明伶俐。我又没做过坏事儿,为什么会这样呢……我去过那里后,也许就是造了孽,厄运始终不散。
“再觉得丢脸我也说吧。我不管了,再也不能这样隐瞒下去了。别人不把我当人看,他们只是看我的笑话,我一想起来心里就堵得慌。
“我悲痛地哭着说不可能有像我这样的人,周围的人就说‘那时是你想去才去的吗?那时那么挣扎还是被拉走了。你不能为了这种事情自责。别这样了。’如果没去,……如果没去日本,没被那些家伙……没遭受那些的话,不会是这样。
“出书的事情我很理解。让别人都知道,那些日本鬼子,就得让他们罪有应得 ……我告诉你啊,可是绝对不能用真名啊。
“以后子女或孙子们知道了不好。
“只要不公开姓名和照片,就出书吧,出到日本去。该死的日本鬼子。

命令通知

到处躲躲藏藏,但在长城[注 120] 被抓了。

“好像是十六岁的时候被抓走的。好像是春天。
“我去日本之前,和父亲一起生活。在我小时候母亲去世了,去日本的时候,父亲、我还有小哥我们一起生活。[注 121]那时来了命令。
“来了让我去日本的命令通知。来了通知后,我就到处躲躲藏藏,后来在长城被抓了。说实话,比起日本人,那个日本鬼子的朝鲜狗腿子,比日本人更坏。那帮家伙更坏。
“他们送来了红色的还是黄色的纸片。写着日本工厂招募。
“上面写着慰安妇献纳。他们说通知书就是这样发下来的,所以就去挺身队了,都这么说。就这样,就算把[女人]都藏了起来,他们也二话不说都[抓走了]。
“一想起那时的事情,血都往上涌。
“无论藏在哪儿,他们都去找,‘在这儿!’就被带走……那之前,大点儿的孩子都坐进大缸里,在上面塞上棉花……都藏起来,她们都没去,都活了下来,这是我听说的。
“我在家躲着,结果去长城买药的时候被抓走了。父亲身体不好,我去给父亲买药。去买药的时候被抓了。
“那时本来还有哥哥,那时日本帝国的军人不叫军人,叫兵队。但哥哥为了不被抓到那里,所以躲出去了,没在家,所以只好让我去买药。
“有两个人我不认识的人,把我拉走了。抓我的人,是韩国密探,联络员。虽然旁边有人,但没用。我都忘了旁边有没有人了。他们突然出现了然后就拉我走。
“当时的时局下,谁敢阻拦就会被打。会说你凭什么阻拦。别人愣愣地看着。就是没有上来阻拦的。
“一个人还是两个人,就那么被拉走了。绊倒了就拖着走。又被拉到车上拉走。
“他们把人都集中到房子里,我去了之后发现已经有好几个人了。大概四五个人。就关在那里不让出去,出去方便的时候也跟着……逃不了,什么也干不了。就这样在那儿睡了一宿,第二天坐的船。[注 122] “唉,我受到了让人无法忍受的侮辱。和谁说去啊,只有老天知道。唉,真是说不出口啊。走到半路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是哪里。大家都聚在一起坐船走,在路上,有在船上死了的人,就直接被扔到海里了。稍不小心就会被暴打一顿。我也被人用枪托打过,现在岁数大了,头疼得厉害,简直没法儿活了。这儿(用手指着头部右侧)。头被打破流血了,稍微好一些后不再流血了,可是淤血了,现在总是头晕头疼的。
“我们大喊着为什么要带我们走。就被打了。在船上只有安静地呆着的人才没被打。
“唉,在船上反抗的人,被打死后就直接扔到海里了。听别人去日本的工厂赚钱,还能往家里邮钱。可是为什么要这样呢。要是去工厂看一下,就会被吓得晕过去。
“不知道[去哪儿]。我懂事儿很晚。月经?还没来月经。到了日本都没来。别人都来了,只有我没来,以为自己是废人,没想到十九岁的时候来月经了。所以当时我在心里想,我原来不是废人啊。
“我自己给自己换了个姓,姓金。我家也是大户人家,因为觉得肮脏。日本名叫金时。在船上的时候让我报出姓名。我静静地想了想,就说我叫金奉伊(김봉이)。可是有个朋友[注 123]说是我和她算是一家的,因为和她一个姓,所以吓了我一跳。
“畜生都不能做那种事情。看了那么多丑恶的面目,我竟然没死掉,活下来了。

像木屋一样的慰安所

都挨个放在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涌进来。

“我去了日本。听说话就能大概听出来。中国人说中国话,苏联人说苏联话,日本人说日本话,都是这样的。我去的那个地方说的是日本话。
“哪有什么工厂,狗屁都没有。拦着栅栏,铁丝网,隔成一间间长长的房间。把女人都挨个放在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涌进来。什么样的都有。
“房子没有名字。我们国家不是盖那种长长的木屋么。就是盖着那种长长的木屋。
“哨兵在门外站着,对于我们来说就是大门外面。扛着枪走来走去,有铁丝网。
“没有日本女人。全是韩国人。死人了,就马上给抬到什么地方去了。
“铺着一张榻榻米,然后都撵到里面,在山坡下。在那里生活,就算想逃跑也没地方可逃,那里被看得很严。我有个朋友逃跑了,可是也不知道去哪儿。不认识路。就随便找个方向逃跑,但被抓回来了,被抓进吓人的地方了。
“榻榻米就这么大(只能躺一个人),进来一个人在这里睡觉,这边有脱了鞋来回走的地方。
“放上稻草,在上面弄一个那个,就躺在上面,那就是榻榻米。但这样就不凉了。冬天真冻脚啊,就这样(蜷着腿)呆着。
“衣服也是包在包袱里这样放着。(指着膝盖)这么长的一条裙子。下身穿着便裤,上衣是短衫。
“没有菜。吃的是饭团,加点儿盐的饭团。拿着碗去就给点儿狗食。为了活下去,饿的受不了了,就那个也吃了。
“我们在各自的房间里吃饭,有事情的时候才去食堂吃饭。食堂有一排饭桌。军人在这儿吃饭。就放一张桌子,他们就站在那里舀着吃。吃饭的时候不让说话,什么也不让。我们着急忙慌地吃一勺就得回来。
“有时时间充裕点儿。那时就静静地坐着。哪有地方可去?就坐在房间里。就算出去,在铁丝网那里站一会儿就回来了。
“想和别人聊天,去外面……清闲的时候出去放风,能互相聊聊天,此外就不可能了。成天到晚做那个[注 124] ,也没时间去外面看。
“散会儿步。在日本的时候,每次出去都唱一次君之代 [注 125]。在这儿来说就是《朝鲜男人在韩国》。但那是君之代。必须得唱,要是不唱,站在那儿不动的话,就会被发现。
“我们都聚在一起唱完国歌再进去。不是每天都唱,只有在出去的时候才唱。按顺序出去。按我们的话来说就是一小队、四小队、五小队,按小队出去。

附属品

如果说不行,就会说你们算什么东西,只是我们的附属品而已,还暴打一顿。

“唉,那时啊。真是太突然了。所以我才得了精神病。天杀的,让十六岁的,十五周岁的孩子,浑身脱得光光的露着阴茎,说‘把阴茎掏出来,把阴部露出来。’[注 126] 我吓坏了,喊着妈妈就这样(双腿紧紧蜷在一起)蜷着。日本人就喊着混蛋!就这样冲过来打我。那时都撕裂了,血流不止,唉……
“硬塞进去的。给脱衣服?直接给你撕开了。也不给脱衣服。后来干脆都不让穿内衣了,让我们只穿着裙子。这样他们来了只要撩起裙子就行了。我问了别人,大家都是这样。
“他们不管流不流血,根本不管。
“就那样做。就说,‘也不知道今天死还是明天死,哪有功夫挑三拣四的’。
“韩国军人说,日本兵杀红眼了,所以心狠手辣。因为不知道在战场上是今天死还是明天死,就干脆‘做完了再死’。所以那帮混蛋都是心狠手辣,不管不顾的。
“就算年轻的也得做得适当一些才不会死。我怎么说神志也不清醒,比别人遭受的少一些。女人们,如果生下孩子,孩子就会被带走。
“唉,军人就别提了。打仗了,军人真多啊。
“也没时间休息。一直到晚上十点都没时间休息。
“战斗中[军人]很多,会没有么?那帮家伙为了那样就把女人带走了。
“如果说不行,就会说你们算什么东西,只是我们的附属品而已。说作为附属品来的,你们算什么东西,然后就暴打一顿。
“不管什么顺序不顺序的,就随便进来。站着哨兵……外面有铁丝网。
“[少的时候]是七八个人。
“女人都分开了……不知道有几个。在这么大点儿的房间里,一个人睡。这儿一个,那儿一个。
“我的房间,然后是姐姐的房间,那边房间里的女人,怀了孩子,已经打掉了。有什么呀,没有那种地方(打胎的地方)。就用衣服接住带下来的胎儿,衣服都被血浸透了,但即使这样军人也还过来。
“我们韩国人不做就出去的话,就会被打。那个也有时间的。得按时出去,出去的时候得假装穿衣服,系扣子,扛着枪。韩国军人好多了。韩国军人说如果不是韩国女人也就做了,可是他们是从韩国来的绅士,所以做不到。所以只是假装做,然后出去,那些韩国军人。也有坏的韩国军人做完了再出去。
“狗杂种们嫌戴避孕套麻烦,就取下来扔到一边,说不过瘾。
“他们自己拿来戴的。那个好像也是配给的,担心怀孕。但那帮家伙做到一半就说不过瘾,然后就扔掉了。让他戴上就会骂你混蛋!
“没过多久我就得了淋病,总出脓。得淋病了就出脓,而且还疼。
“那时山上不是有韩国军人么。那些军人知道那个淋病草(임질초)。这儿也有。给我拔了点儿那个。给我拿来了,可是哪有地方煮啊。在河边洗好了,就倒上那个水,煮完又喝又洗的。然后就痊愈了。
“村里的老人,在我小时候,大概六七岁的时候,他们就拔那个回来洗。我就问‘奶奶,这是什么?’告诉我说‘是淋病草(임질초)’…… ‘阴茎上出脓还疼的话,把这个煮了喝,再抹点就好了。’我没忘。我记得我病了。我想起来了,就拔了一把那个,煮了喝了。洗一次,喝两次。得了淋病,小便的时候就又烧又疼的,简直受不了。用那个煮了喝了就好了。所以现在也是,有人问我的话我就会告诉他。
“男人不检点,能不想玩么?不检点,玩了就得那种病。还有那些得了淋病的男人。和那些男人做就会得病。

精神异常

就这样很容易使人发疯,发疯了。

“哪怕抽点儿烟都行,要不就死了。(用手抚着胸部)这儿感觉就像着了火一样。一想起来遭受的那些罪我就觉得喘不上气……就气得不行了。
“我还会说些奇怪的话。朋友为了不让我出去,拉着我,不让我出去,还用力拽我回来。但还要出去的话,就关上门,然后我就摔倒了。这都是我后来听说的。说我还骂人。
“我会骂人。打死那个家伙,那条狗走了,狗。狗,狗,狗走了,快打死他。狗,狗,那条狗,狗。一见到日本人就会这样骂。我要是正常,能说这种话吗?当然不能啊。难道我想被打死啊?但那时我精神不正常。听说姐姐为了把我从日本带回来真是绞尽了脑汁。
“别人怎么知道我精神不正常的?因为怨,因为恨,看到日本鬼子我就咒骂混蛋,鸟人,打死他,用刀捅死他,我就坐在那里喊着。来来来,叫狗,来来来,狗,狗崽子来了,狗崽子,来来来。日本鬼子一来,我就昼夜不停地坐在那里咒骂,气愤不已。现在这腿,我很有脾气 [注 127]。腿就这样(交叉蜷着腿),所以腿能不疼吗?
“我一开始被强暴后就这样精神异常了。因为吓坏了,所以精神不正常了。一提起那帮混蛋,我就浑身难受。
“有时偶然想起那些事情,‘哎呀,我怎么了,我怎么会这样’,然后揪着(把手放到胸部)这儿。都过了十年,二十年了,我为什么还这样呢。

回国

‘回来的时候就跟死人一样,全身都发黑了,我给你洗干净了。’

“去的时候的事情我都还记得很清楚。坐船去的,到了地方被交给了日本鬼子。坐船去,再坐上车的事情,我到现在还记得很清楚。我们坐车去了偏僻的地方,去了有很多山的地方。回来的时候的事情我就不记得了,不知道是怎么回来的。我只是听别人说的,自己不知道了。
“我被抓走三年后就解放了。我们都不知道已经解放了。满城风雨的,也不知怎么了,军人来的也少了。周围都在说什么朝鲜解放了之类的话。我就清醒了,所以那时知道了。
“所以从那里出来后别人让我们回国。那时那个姐姐拉着我,听说火车都满员了,那么多人,有的人坐在车顶上。有人拦着姐姐说,带着我这样的人怎么坐车,坐不了车。姐姐就说我们都是一个村里的,是她妹妹,怎么能扔下我一个人就走呢,带回去给我治病才行啊,我们韩国人不是应该这样么。然后坐在拉煤车厢里回来的。日本鬼子来的途中也饿死了,没有饭吃。别人给了张票,拿着那个领饭吃。
“回国后我去了姐姐家,那个姐姐的妈妈说,‘唉,可怜的孩子啊,死了可怎么办啊’,然后让我和她的女儿呆在房间里……听说是那个姐姐的妈妈天天给我买药吃。那时好像是叫鸦片吧。说给我打了三个月那个。打了三个月就清醒了。清醒了之后,我还能说说话,药量就开始给我减少。说可怜的孩子中毒了可就不好了。每次打一点儿,先是隔一天打一次,后来变成隔两天打一次,慢慢减量。
“我问,‘妈妈,我回来的时候什么样儿?’姐姐的妈妈告诉我说,‘回来的时候就跟死人一样,全身都发黑了,我给你洗干净了。’
“我管姐姐的妈妈叫妈妈。妈妈给我洗澡,和姐姐一起洗澡,然后我和姐姐住在一个房间里。然后病好了。
“病好了以后我回到了这儿(故乡)。到了这儿到处打听。到处打听,听说爸爸、哥哥都活着。我问他们住在哪儿,找到地方,一进屋他们就问我,‘你是谁?’,‘你是谁?管我叫爸爸?’我赶紧告诉爸爸我的名字说,‘爸爸,我没死,回来了。’告诉爸爸我的名字,‘我活着回来了,被日本鬼子抓走了,现在回来了。’这时爸爸就抱着我痛哭。
“爸爸说既然活着回来了,无论去日本做过什么,只要你能活着回来就太好了。不要讲过去的事情了,那只会让我觉得恶心。那时知道来了挺身队的命令,也知道你到处躲着走,虽然你去做过那些事情,但你能活着回来就万幸了,从此再也不要提了。爸爸也不说什么别的。怕我难受,什么也不说。
“去日本被那帮混蛋糟蹋的时候能怎么办?那帮混蛋胡作非为。遭受了那些,又成了精神病,但也没自己跑丢了。多亏了朋友才活下来了。有三次差点儿死了。现在想起来真是那么回事儿。我是怎么活着回来的,父母兄弟都以为我死了,也没有消息,但我还是活着回来了,又见到了哥哥。

缘分

说两个同病相怜的人一起过吧,他自己也没有父母和兄弟姐妹,然后就一起过日子了。

“从姐姐家回来后,我去当保姆,找了个房子住下了,后来保姆都当不了了。稍微干点儿活就得病,遭罪,干不了啊。然后打算去工厂干活儿,可是活儿太累了,也干不动。
“好久没干活儿,真是干不动啊。这种铁块,我都拎不动。按现在来说就是一天两千韩元,按那时算就是二三百韩元,都不够买一升米的。虽然不多,但也靠那个活下来了。
“别人和我说,哪怕找个老头过日子都行,所以我就找了个老头。那个男人也去过日本,运送军用枪炮、子弹之类的。他是和十个朋友一起去的,听到大炮声,他就躲进岩石缝里了。后来出来才发现别人都死了,就他一个人活了下来。
“老伴知道了我去过那里。见面的时候我就告诉他了。后来觉得不好,就全都告诉他了。
“那时老伴说他也去过日本,而且他和我差十岁。
“我们没举行结婚仪式,至今也没结婚,就这样老了。二十二岁还是二十三岁的时候见的面。
“老伴的户口在开城,所以都没法儿办理结婚登记。这里的村长帮了大忙,花了点儿钱弄好了。把开城的户口转到了首尔。去了首尔之后,我就把户籍转到这儿办理结婚登记了。
“在我三十岁的时候吧,结婚登记了。把孩子们都落在我的户口上。
“我老伴心眼儿好,哪儿有可怜的孩子他就带回来抚养。对我说这些孩子很可怜,领回来就当我们的孩子一样抚养吧。说实话,我要是反对的话,那些孩子不知道会死在哪儿呢?所以我抚养他们,甚至还有婴儿,都在我的户口上。一共四个孩子。
“说领别人家的孩子回来抚养的话会长得像自己。他们吸我干瘪的乳头。别人都以为是我亲生的。婴儿的时候吃我的奶,所以都以为是我亲生的。后来乳头就自己出奶水了。
“生女儿的时候,老伴没在家。我也不说肚子疼,就自己哼哼唧唧的,自己生下来了。
“自己生下孩子后,孩子哇哇哭,附近的老人过来了,说该死的,也不说一声就自己生。然后,老人给剪了脐带,还给孩子洗了澡。
“后来我没再怀孕,所以生不了了。如果能怀孕,还想再生个儿子。
“但老人们说,接待了太多男人就生不了孩子了。说只接触一个男人,很快就会有孩子了。
“老伴说要做买卖,就借了点儿钱,没想到都赔光了,只好把房子卖了还债。我们没有地方可去,就在那么冷的天儿里露宿。老伴岁数大了,不能干活儿了,我是什么活都干了。打零工搬过砖,刨过地,插过秧,混口饭吃。
“在餐馆干活儿的人哪儿不能去啊。我就到处找房子。一开始在住在OO里,在那里住了一段时间,后来无处可去,就在路边搭了个帐篷。四角各打个桩子,到山上砍点儿草木遮在上面,地上铺上草袋子,就这样住了几个月。住了几个月,天冷了,实在住不下去了。老伴有个朋友,家里有两个房间,他自己住一个房间,我们住一个房间。那顶上不是有房子么,我们找了个小房子住,然后去了孔子孟子[注 128] 祠堂。在那儿住了一段时间,后来老伴去世了,我又留在那里住了几年。住了几年都没给房费,那个人心眼儿很好。
“我和老伴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在餐馆做过厨师,大厨。我们的大儿子十三岁小学毕业,那年老伴去世了。我一滴眼泪也没流。一想起该怎么养活孩子们,我就觉得眼前一片漆黑。
“我家人都以为孩子是我自己生的。我都隐瞒了。我也嘱咐过遗属会会长千万不要说出去。
“儿媳妇对我儿子非常好,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丈夫是养子。他们之间关系很好。
“女婿来相亲的时候,我什么也没有,也什么都没给。所以我说,‘我不计较吃的喝的,虽然不计较,但希望两个人不要吵架,要和和睦睦的过日子,这样才是最幸福的。’女婿就说,‘好的,我记住了。’他记住了,后来就算生气,就算想对老婆说什么的时候,也会突然想起妈妈过去说过的话,所以就什么也不说了。他们两个人从来不吵嘴,这个情景我看着觉得最好了。可是我大女儿总吵架。
“大儿子总是打老婆,我都要被他气死了。伤心啊。他跟我说是没打,可是我去他家不到三天,就把我气翻了天,‘我知道你想带着我一起过,.可是我来这儿十天都活不下去了,你就是要气死我吧’。

申报

我说坚决不申报。但他跪在那里求我,我能不申报吗?

“一开始指证的时候是过了十年或十二年的时候。去地里干活儿的时候提起来的。我对地里一起干活儿的人说,‘唉,别提那帮混蛋了’,‘把他们撕碎了都不解恨啊’。遗属会会长说有这样的人就可以申请,是那个人(在地里一起干活儿的人)听说后告诉我的。但我说坚决不申报。
“召集去过日本的人……刚才不是有个年轻人在照片里么?[注 129] 他过来跪在那里说让我加入遗属会……我说不行……可是一个年轻人就那么跪在那里求你,你怎么拒绝呢?他来了几次,我只好同意了。……后来,说真的我差点儿饿死了。现在政府还给生活费,所以我才活到现在,不然我早就死了,饿死了。
“那帮混蛋最终也是要还的,我们会开展关于慰安妇的示威活动,奶奶要是觉得参加示威困难,就呆在家里吧。然后那些人去日本示威了。我一家人,哥哥去日本煤矿死了,我姐夫也因为煤矿塌了出事故了,多亏躲到角落里活下来了,只是受了伤。我哥哥的儿子死了,姐夫也死了,都死了。我家兄弟姐妹四个,都死了,就剩我一个。我的命真长啊。命真长啊,可是能用到哪儿啊。
“质问日本人,[注 130] 他们问什么,我都不想说。我自言自语地说了几句,日本人坐在那里,我就是说给他们听的,狗崽子们,狗崽子们。
“我是故意说给他们听的。那些人什么话也不说,说什么呀,他们自己错了。他们的祖先做错了,能说什么呀。
“狗崽子们,恶心的家伙们,我真想把你们撕碎了。我能亲手撕裂四个就差不多能解恨了。听我这么说,旁边的人就说,‘奶奶您说什么呢’,会长也说,‘他们是来帮我们的人,不要骂了’我说不是针对他们,仔细想想我们韩国人里也有混蛋,那些配着刀,真是不得好死的人,抓我们走的时候,他们更坏。所以韩国人和日本人一样坏。真不知道为什么同为韩国人却把我们交给日军。为了自己活命,就当狗腿子,真是没话说了。我说韩国人当日本人的狗腿子,旁边的人就不让我说了。说他们是来帮我们的,为了审判的事情来帮我们的,怎么能这样骂人呢。‘奶奶别骂了,别骂了。’
“我让他们去日本说我是多么憎恶日本鬼子。我故意说的。

噩梦

有时睡觉就会梦见那帮混蛋……每次梦醒了都,唉……

“因为做梦睡睡觉就醒了。要不说半夜总起来小便的人也不会做什么好梦,睡觉也是似睡非睡的。那时,就好像那帮混蛋进来了。也看不清脸,什么也看不到,可是他们的身影总在眼前晃。然后我就腾地坐起来了。
“梦里的日军不害人。他们好像是穿着军服,模模糊糊的,感觉就是日本鬼子。从那时开始,他们就是我的仇人,可能就是为了让那帮人成为我的仇人吧。我做梦都梦见了。
“那帮混蛋,我就骂他们。有的时候睡觉,那帮混蛋总在我眼前出现。……就算我心里没想,每次梦醒了,‘唉,唉……’,然后坐起来说,‘这帮该死的混蛋,该死的混蛋’。

赔偿,还有现在的我

钱虽然重要,但还是先乞求我们原谅后再给吧。

“我心里难过啊,心里难过。他们把花季里的少女抓过去,毁了我们的人生,他们当然得赔偿了。赔偿后,还得乞求我们原谅。你看总统,他的儿子做错了,还不是要请求人们原谅他生的孩子不好吗。
“等我得到赔偿了,等我死了,就买个能放进去我和老伴的一个小小的地方。等我死了,我儿子就能给我办丧事祭祀,虽然祭祀没什么用。但怎么说能给我点儿钱花,我也能随心所欲地花钱。再给老人们买点儿吃的。我就那么花。唉,做梦啊。现在也不知道给还是不给,看起来是没什么指望了。唉,政府说给钱才能给钱,我也不指望了,开始说给,过后再不给怎么办。不给的话,我们就再去呼吁。
“钱虽然重要,但还是先乞求我们原谅后再给吧。日本人不道歉,只是募集日本人的钱赔偿,真是小气啊。这个房子虽然是个窝棚,可是也是政府,我们政府给的钱才买的房子。虽然地不是我的,但怎么说买了个房子,怎么说都是自己的房子,很舒服。
“过去我懂的很多。可是自从去了日本,我就成了傻子了。虽然在这里过日子,在这里生活,可是我害怕别人知道,就算去光州拿点儿菜回来,我都怕别人知道遮着掩着的。而且这辈子到哪儿都不敢说一句话,低着头,就跟傻子似的,可是现在我都想明白了。一开始我只呆在屋子里不敢出去,朋友劝我说又不是我想去了才去的,是被抓去的。想让我出来透透气,聊聊天儿。我听了朋友的话,到外面透透气,到处走走,到哪儿都能说上几句话。
“[和村里的朋友们]一起起会了。起会,还出去玩儿,去雪岳山,去晃岩,还去展望台。用望远镜这么看,都能看到北面的人盖房子,什么都能看到。我的眼睛能看到的时候还行,眼睛看不到了就不行了。现在眼睛看不见了有七八年了。这辈子哪儿都出不去了,怎么出去啊。要是眼睛还能看得见,连金刚山我都能去。
“我还当过老人亭会长。别人玩得不好,我就鼓励她们,让她们唱歌,然后我就坐下来。可是眼睛看不见了以后就什么也不能做了。
“我去眼科看,医生说是脑部的问题。因为是脑部的问题,所以也没法做手术,就这样过了几年了。现在上了岁数了,浑身疼啊。总是疼,受不了了。所以哪儿也去不了,什么也做不了,就在房间里静静地坐着,再躺着,再睡觉,再起来。
“去年我去医院看了,都这样了。什么也做不了,头晕,去医院住过院。意识清醒后又自己做饭吃。之前在去医院之前什么也做不了,。然后差不多就出院了,出院了三次。然后反而又被救护车拉到了医院。
“我在医院认识了个朋友。周六、周日白天过来玩儿,有的时候晚上过来玩儿。那个朋友还不到六十岁呢。虽然还没过六十岁,但还是她叫我姐姐,找我玩儿。说如果换做别人,就知道发脾气,人品不好的话,我也不会来,但姐姐就不一样了。
“我不喜欢听别人说不好的话,我的性子。我稍微做得好,就不用听别人说什么,我为什么要在意别人的话里过日子呢。所以我绝对不会对别人做那种事情。

“最想念的人?我真想见一次我妈妈。我小时候没了妈妈,有生之年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再没别的了。哪怕梦里能见到也好,真的想妈妈。……我小时候就没了妈妈,现在都记不得妈妈长什么样了。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再见妈妈一面。……记不清妈妈长什么样了,虽然想不起来,可还是最想妈妈。也许我死了就能见到她了。”

 
[注 120]
全罗南道长城郡。
[注 121]
金奉伊(김봉이)的家人有父亲、母亲、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母亲在我小时候去世了,弟弟也死得早。我被抓走的时候,大哥被拉到煤矿,姐姐到别人家干活儿。
[注 122]
金奉伊(김봉이)在慰安所的时候,由于精神疾病几乎想不起转移线路和地名。在第二次访谈的时候,她记得去日本的时候是坐货车去首尔后再坐上开往日本的船。但在第四次访谈的时候,又说是从釜山出发的。
[注 123]
比金奉伊(김봉이)大三岁,因为都姓金,所以在日军“慰安妇”时期非常照顾金奉伊(김봉이),后来一起回国。金奉伊(김봉이)叫她姐姐。
[注 124]
接待军人。
[注 125]
日本帝国主义时期赞美天皇的礼仪歌曲,1937年被指定为日本国歌。
[注 126]
日语阴茎和阴部的意思,指男女的性器官,指露出性器官的意思。
[注 127]
日语脾气、楞劲儿、心气的意思。
[注 128]
家附近的祠堂。
[注 129]
指村里遗属会会报上的遗属会会长照片。
[注 130]
2002年8月12日,太平洋战争牺牲者遗属会正在准备战后赔偿审判,遗属会相关人士和日本律师拜访了金奉伊(김봉이)家。
[注 120]
全罗南道长城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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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21]
金奉伊(김봉이)的家人有父亲、母亲、两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母亲在我小时候去世了,弟弟也死得早。我被抓走的时候,大哥被拉到煤矿,姐姐到别人家干活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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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22]
金奉伊(김봉이)在慰安所的时候,由于精神疾病几乎想不起转移线路和地名。在第二次访谈的时候,她记得去日本的时候是坐货车去首尔后再坐上开往日本的船。但在第四次访谈的时候,又说是从釜山出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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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23]
比金奉伊(김봉이)大三岁,因为都姓金,所以在日军“慰安妇”时期非常照顾金奉伊(김봉이),后来一起回国。金奉伊(김봉이)叫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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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24]
接待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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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25]
日本帝国主义时期赞美天皇的礼仪歌曲,1937年被指定为日本国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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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26]
日语阴茎和阴部的意思,指男女的性器官,指露出性器官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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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27]
日语脾气、楞劲儿、心气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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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28]
家附近的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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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29]
指村里遗属会会报上的遗属会会长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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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 130]
2002年8月12日,太平洋战争牺牲者遗属会正在准备战后赔偿审判,遗属会相关人士和日本律师拜访了金奉伊(김봉이)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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