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慰安妇
  • 书写历史的故事
目錄 打開目錄

“绝对不能忘记”

zoom
林贞子

  • 年齡
  • 內容
  • 1922年
  •  
  • 出生于庆南晋州
  • 1926年
  • (5岁)
  • 搬到釜山
  • 1938年
  • (17岁)
  • 从釜山附近地区被征招至满洲
    在台湾、香港、海林、大连、上海、哈尔滨等地过了八年日军“慰安妇”生活
  • 1945年
  • (24岁)
  • 解放后在海林附近与金○○同居了半年
  • 1946年
  • (25岁)
  • 经平壤避难所到达釜山,在忠武定居
  • 1958年
  • (37岁)
  • 搬到马山
  • 1996年
  • (75岁)
  • 进行日军“慰安妇”登记
  • 2004年
  • (83岁)
  • 在庆南马山居住
釜山→海林→釜山 (除海林以外,林贞子还在台湾、香港、上海、哈尔滨等地过日军“慰安妇”生活,但无法准确回忆起转移线路)
zoom
“听到好听的音乐就会跳起舞来,过去有那种放音乐的电唱机。那是我的乐趣。朋友来了,我们就打开电唱机,唱唱歌,跳跳舞。现在也是,只要听到好听的音乐,就静静地躺着欣赏音乐。
“我喜欢音乐。喜欢悲伤的歌曲,喜欢悲剧。不喜欢喜剧。电视里放的连续剧如果是悲剧,我就特别喜欢。比如说儿媳妇受婆婆虐待啦,结婚后去婆家受尽凌辱后被撵出家门啦,这样的情节我都喜欢,就是喜欢悲剧。
“我可能是太孤独了,所以喜欢花……我也喜欢花。
“我还想呢自己怎么就这么老了。虽然年纪大了,可是心还未老。我的身体也不太听话了。岁月不饶人啊。(叹息着)唉……
“心里不是滋味啊。去年还没这样呢,今年心里总不是滋味。……经常感觉悲伤。也没法向别人倾诉。
“我死后会变成童子鬼的。我又没结过婚,我作为大姑娘老到八十一岁了。有很多遗憾。我要是说起这些(呜咽着)就会忍不住流眼泪,所以没说。和谁说啊。


装满一桶水正要提上来的时候

“我没毕业。上到小学四年级就退学了。因为生活艰难,为了混口饭吃,我学校没毕业就到[胶鞋]工厂干活儿。
“十六岁去的,干了大概一年。干了一年……没再去工厂,回家帮妈妈干活儿。我不做饭,就是做些挑水,打扫屋子的活儿。
“在我十七岁的时候,被强征了。十七岁,还是个孩子啊。正当和奶奶撒娇的年纪,那时懂什么啊?天真烂漫,傻傻的,什么也不懂。
“那时没有自来水,都去泉眼打水喝。忠武[注 069]的泉眼上方有一座天主教堂。就在下面有(伸开双臂)这么大的泉眼。那是公共的,村里的人都到那里打水。水量不是很大,一点一点往外流。用吊桶一点一点往上提。[注 070] 要填满一桶,时间挺长的。装满一桶水正要提上来的时候,有人来拍我(拍着访谈人的腿)。拍我后背。一转身看,发现是军人。
“是日本兵。军人这儿[肩部]有星星,配着刀,戴着帽子。
“我问‘你是谁啊?’他就说‘姑娘,我有话跟你说’。他旁边是个韩国人。我问‘干什么?’,‘姑娘不要在韩国受苦了,我们给你找个好工作,跟我们走吧’。
“说要给我找个好工作。不会害我。说他们盖了家大工厂,需要多雇几个人。
“说是做衣服的工厂。说还教你技术,教你怎么干活儿。我不会做衣服,他们说去了就可以教我。说一开始都不会,但会有人教你的。
“‘不行,我是来打泉水的,没和父母说就不能去’,但他们硬把我拉到货车上。我哪有力气啊,就被拉到货车上了。
“‘不行,不行啊,不行啊。不告诉妈妈就走的话,我会被打死的。’我吓得哭起来,但他们也不放我走。
“两个家伙拉着我,我有什么办法。我说去告诉妈妈后再来,但他们说不行。非说去了再写信就行了。我能打过男人么……开着车嗖地就走了。嗖地就走了。
“一直开到釜山。……到了釜山,又领来了两个女人。一个是庆州姑娘,还有一个是固城[注 071] 姑娘。
“到釜山睡了一宿,第二天坐上了火车。坐上了火车,一直开,没有尽头。
“在火车上……我坐在中间,两边坐着男人。可能是怕我逃跑吧。
“总感觉心里不安。心里想着这些人把我带走是不是要害我,感觉去也不是,跳火车也不是,要是真跳下去了,我就死了。死了怎么办啊,就再也不能见到爸爸妈妈了。想逃跑,可是往哪儿跑啊,这里是火车上。唉……
“也不知道往哪儿开,一直开到满洲了。
“坐了两三天火车,腿都肿了,因为一整天坐着。什么也没吃,午饭也没吃,感觉快饿死了。

榻榻米房间

我问这儿是做什么的,告诉我说是接待客人的地方。

“下火车后,一开始去了台湾。说是台湾。……台湾不是满洲么。[注 072] “没看清抓我走的人长什么模样,……感觉是个长得很奇怪的瘦子。
“韩国大婶好像能和日本人交流。能交流。
“我问这儿是做什么的,那里的姑娘们问我,‘你是怎么被抓来的?’我说去打泉水的时候被日本鬼子抓来的,她们就对我说,‘唉……怎么办啊,怎么能抓来这么小的孩子啊。唉,你来了不该来的地方了’。我问这儿是做什么的,告诉我说是接待客人的地方。‘接待客人是什么意思?’,就告诉我说,日本兵来了要陪他们睡觉。唉,怎么办啊。我坐下来就哭。哭有什么用?哭完嗓子也哑了,也没力气了。想回韩国,可是都不知道回去的路,没有办法。‘来到这儿就出不去了’,那些姑娘们说。‘我们也是被抓来的,在这里受着苦’。
“到了那里,发现有两个女人。算上和我一起到那儿的紫雅(자야)、毛额(모옉)[注 073]还有我一共三个,四个,那个房子里一共五个女人。五个人接待客人。
“房子是日式的。有门洞,地板也是日式的地板。是榻榻米房间。中央是院子,中央房主的房间前面就是大院子,还有水塘,养着鲫鱼,还有花。那边地板前面有三个房间,这边有三个房间。进入门洞的那个房间里,晚上姑娘们都坐在那里化妆。
“坐在榻榻米房间里,晚上就有男人来了。他们过来玩儿,专找长得漂亮的女人。找漂亮的女人,说着‘这个女人好啊’[注 074] ,然后领到我睡觉的房间里。
“一进门左侧第三个,第三个房间是我的房间。榻榻米房间有大概四张榻榻米 [注 075] 。房间是四边形的,有我家那个房间那么大吧。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只有被褥。房间里的摆设只有一个小小的橱柜。接待日本鬼子,只睡一晚上,要什么行李。我们挂衣服的橱柜放在主人的房间里,睡觉的房间里什么也不放。
“一来客人,就一直要接待到深夜。有聚会或欢送宴会的时候,我也穿上和服,坐上人力车被叫出去。他们经常邀请我去那种场合。不知道为什么不叫别的女人,只叫我。
“别的女人不懂日语,我会说日语。那时我的长相可能还算漂亮。化上妆,挽起姬发式发型 [注 076]
“然后我就说些‘请吃好’[注 077]的话,倒上酒,让我唱歌我就唱歌。让我跳日本上方舞 [注 078],我就(拍着手唱着歌)唱。我歌唱得很好,日本歌。也许是这一点让他们一有欢送宴会就让林贞子 [注 079] 去吧。我原名叫林贞子,但在那里叫我林小姐,叫林小姐。
“[坐人力车]下车后,日本人就围坐成一圈。(跪坐)这样跪着行礼。习惯这样了,长时间跪坐腿也不疼。我每天习惯了这样跪坐,现在也整天跪坐。膝盖都青了。
“喝完酒后要是有人对我有意思,就到我家睡一宿。睡觉就给嫖资。收到嫖资后要送到主人房间里。如果包夜了,即使别人来了,让我抽点空出去也出不去。得在那个房间里一直呆一宿。只有出去方便的时候才允许出去。说是考虑客人的心情。我在这家吸引了很多客人,做的也好,所以主人不想放我走。
“虽然不想放我走,但接到让我去别的地方的命令,就没法不放我走了。
“‘林贞子得去别的地方,去别的国家’。和我一起来的女人不带走,只带我走。
“总接到让我去别的地方的命令。让我去了,就得给主人钱。让主人把这个女人送来,还给嫖资。我不去不行。我得听主人的命令。高不高兴都得去,让我做什么就得做什么。我的身体我自己不能做主啊。我是被拴着的,身体不是我自己的。

‘石膏绷带’

不讨好他们试试看。会打女人。

“把我带到了海林[注 080]
“那里有中国人,还有日本鬼子的部队,好几个地方都有部队。
“把我带到了高沙之家(다까사코노 이에) [注 081]
“进去发现有很多姑娘。我到的那天晚上,他们就给我安排了房间,是在二楼有床的房间。
“然后睡觉,吃主人家给做的饭,早上起床后就一直接客。从早上到晚上,再到凌晨,一直不断。中国人也来,是军属。军属来了,很快就完事儿了。做完就走了。如果给钱,就把钱交给主人,给我军票。
“说几号房姑娘收到了多少钱,就给多少军票。然后都攒起来。攒了一堆军票,但一分钱也不给我。主人都独吞了。
“去洗澡的时候给点儿,外出时说要买点儿什么再给点儿。赚不到钱。
“唉,为什么会做这种勾当来赚钱呢。那钱给你带不来任何好处。卖肉的钱能好么。那个老太婆,那个女的肯定死了。那时那个女的四十岁了,一定是死了。一定是死翘翘了。
“日本兵蛮横无理。会为女人考虑吗?自己高兴了就完事了。不讨好他们试试看。会打女人。喝醉酒了来的,就会把睡觉的女人推到一边。一看就知道日本人坏啊。狠毒。我这胳膊不就残废了么。(她左右旋转着右胳膊)一转胳膊就疼。
“我躺在床上睡,太累了,睡着了,有人进来了都不知道。也没锁门就睡着了,[日本军官]掐着我的脖子,是二楼,他要把我扔下去。
“正要扔的时候,我拼命反抗,胳膊都骨折了。
“哎呦,疼啊,疼啊。就这样把着肩膀下楼,‘妈妈,[注 082] 日本兵把我从二楼扔下来了,我快疼死了’,妈妈出来了,就对那个日本兵说‘我要联系你们部队,把你抓起来’,[军官]害怕了,就回部队了。后来又喝醉酒来了,进门就说‘啊,高沙之家(다까사코노 이에) 的女人,让我扔得胳膊都骨折了’。用日本话说就是这家的女人让我扔得胳膊都骨折了。这时,妈妈跑出来说,你快给我家姑娘治胳膊,快说怎么办。他就给钱了,说是让我去医院看病。
“那是夏天(指着右侧肩膀),这儿打着石膏,一个半月以后才拆开石膏,看起来真恶心啊。唉,起了痱子,都烂了。头发也得别人给梳,饭也得喂着吃,自己什么也做不了。在房间里一动不动地坐着。也不能接客,只是坐着,真辛苦啊。我一个人躺在主人的房间里,有人给我拿来饭,让人喂的饭总觉得吃不饱。那时正是能吃的年纪。挨了好多饿。
“现在也是,一起来胳膊就疼。昨天,医院院长问我,最难受的是哪个地方,我说是‘这个胳膊’。我能说是那事儿[注 083] 么。我就说是摔倒了受伤了。然后给我开了点儿药,打了点儿针,感觉好一些了,可是没过几天又开始疼了。
“你看,(给我看着右侧肩膀)这儿的骨头是不是不太一样?衣服总是向这边滑下去。所以我成残废了。谁能明白啊。
“是上帝圣父照顾了我。我活下来真是奇迹啊。

消毒药(요또 후리모)

我浑身都撕裂了,别提了。那时我十七岁。

“对幼小的孩子这样,当然会撕裂了。还打过606号针,去医院。那时好像是中国医院。去那里接受了治疗。
“我基本不得病。始终健健康康的。每周检查一次,看你有没有病。真是觉得羞耻啊。那个男人给我检查,让我躺在那里,放入器械,张开看。看看有没有梅毒。担心军人得病,因为接待很多人,担心得病,所以检查,为了那些军人。第一次,十七岁的时候,到那里接待男人,浑身流血,撕裂了。抹了消毒药(요또 후리모) [注 084] ,抹了那个很快就好了。606号也打过很多,为了不得病。抹上药,就算再疼也得接客,真是快疼死了。太疼了。唉,真是没办法啊。
“日本兵特别害怕得病。
“让我们用避孕套。有的人让戴这个也不说什么,有的人会说不想戴。不想戴就不戴着避孕套接待。
“戴那个对女人来说方便,因为不漏啊。荷尔蒙之类的都会排出来,取下后扔到卫生间的垃圾桶里就行。对女人来说这样干净,不得病。主要是从男人那里得病。不是从女人这里得病的。但也得梅毒,淋病。每次客人来了,我都说得戴这个,不然你会得病。(长长的叹息着)唉,别问了。难过。都说出来,也没什么用。
“我没见过怀孕的女人。应该会有怀孕的女人。我都这样了,可还是不怀孕。很奇怪。难道是因为接待男人太多了?
“就算怀孕了,也能把孩子偷偷给你弄掉。怀孕两三个月的时候,有给你打胎的人。怀孕两三个月的时候,去医院打一针,就能把孩子打下来。那时只是个新生儿大的胎儿而已。不能吃得过饱,三四个月的时候打针打掉孩子的见过,可是几乎没见过生下孩子的。就算生下来又能怎样?生下孩子会怎样。
“唉,正常这么做就会怀孕,生下孩子再养大。可是在这种境地下,也不能生孩子,也不能接客,造孽啊。就算生下来了,也不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毕竟接待了那么多客人。能分清谁是孩子的父亲吗?

当犯人对待

和犯人没什么两样。对犯人也不会那么对待。

“我呆了八年,可是没在同一个部队里。[注 085] 总是带着我到这儿到那儿的。
“然后又带到别的地方。像犯人一样带来带去的。
“日本兵还带我去了海林的某个地方,支着帐篷。
“支着帐篷,反正挺大的。可能都超过五米了。
“支着帐篷,一间一间地都有床。一间一间,放着能睡一个人的床。放着大概十张床。然后让我进去。我就进去了。不进去就会被打死,只好进去了,因为害怕啊。进去吃完晚饭,让我化妆。化完妆坐在那里,日本鬼子带着刺刀进来了。有十个女人,日本兵说着‘这个女人好啊’就领走了。然后走到床那儿。然后得按他们的要求做。不按要求做就会死,我很怕死,因为那时我还小。然后他们就随心所欲地折磨完我的身体就走了。
“如果不听话,就会动手,揍你一顿再走。被打的时候,我就咬他。咬那家伙的腿,就会喊‘哎呀,疼死我了,疼啊’。然后又开始打我。我哪有力气?所以就用牙咬。所以我现在牙都不好了。我也是岁数大了点儿就有那种勇气了。毕竟呆了很长时间了。
“昼夜不停地,只要醒了就接待军人。不能到外面去。受了几年那样的苦,能去哪儿啊?和犯人没什么两样。对犯人也不会那么对待。
“想念父母,担心他们,经常哭,不会喝酒也喝了老白干。老白干度数多高啊?喝一杯老白干,就会辣得流好多眼泪,也非常想念故乡。偷偷到卫生间哭过,也偷偷到后面的角落里哭过。唉,我怎么会到这种地方受这样的苦啊。可能都没有像我这样受过苦的人。
“想逃跑也没地方逃,也不认识路。都来到满洲海林了,怎么逃出去啊。一点盼头儿都没有。
“我太累了。怎么做那种事情啊。也不是一晚上,而是每天白天和晚上。就算是机器也得上油呢,不上油就总用的话,能不出故障吗?
“每天接待十个人,身体能受得了吗?(指着访谈人)
姑娘你要是那样就死了。我怎么说身体还好,很结实。跑到山上再下山都不会觉得累。如果要比赛跑步的话,谁也撵不上我。现在都青了,不行了。我的烟盒在哪儿?我抽根烟。
“给我吧。
“我心里都落下病了。心里不好受啊。本来戒烟了,但又开始抽烟了。抽烟对我不好。气管不太好。
“我身体也不好,你说抽烟能好吗?一生气就抽烟,抽得越来越多,就戒不掉了。一去医院,大夫就说‘别抽烟了’,但说得容易,我心里充满了恨,没地方排解啊。

畠中中队长

我现在也还记得那个人。

“军官们,日本军官们去那个部队,大概有十里远吧。有部队。晚上就出来。来找我的人叫畠中中队长。很年轻,二十四岁。
“畠中中队长很关心我。你说长时间在战场上,能不想女人嘛?但他没有。很关心我。说家里有妹妹,想念妹妹。他流着眼泪问我,玲子怎么这样的。我跟着他哭,他就说‘贞子,别哭了,别哭了’,他也哭,我也哭。他哄我。他非常喜欢我,也关心我。
“努力要把我哄睡着。‘晚安。贞子。晚安。’[注 086] 说着你受苦了,就像哄孩子一样哄我睡觉。凌晨的时候我睡着了,他就轻轻起来,枕头上面,烟灰缸下面有什么东西。发现是给我留的钱。可能是嫖资。放下钱就走了。留下嫖资我才能拿给主人啊。他在我房间里睡的。
“然后感情就深了。爱惜我,关心我。说怎么会从韩国被抓到这里遭这罪啊,怎么会被拉到这种地方啊,真可怜啊。每周都来一次。
“然后在他不忙的时候就给我写信。玲子,累不累?真是可怜的女人啊。怎么会来到了这样的地方,遭受着这些痛苦,原来住在韩国的什么地方啊。收到那封信后我哭了很久。
“然后大概过了一年,部队说,畠中中队长战死了。我坐在地上哭。我问主人大婶我可不可以去见他,能不能去见畠中中队长 最后一面,大婶告诉我说部队里不让进去。
“我去哪儿才能见到畠中中队长呀。只能远远地为他祈祷。
“所以,没见成。(眼里噙着眼泪)我只是远远地看着。真伤心啊。他是日本东京来的,叫畠中中队长……我没忘记他的名字,还有他的级别。
“都应该是死了,烂掉了。
“现在还能想起他,那个人。

相遇与分离

在一起大概生活了五个月。真是过得有滋有味。

“我躺下睡觉,听到了啪啪的枪声。起来发现谁都不在,只有主人大婶一个人在。‘妈妈,人都去哪儿了?’,说‘都去避难了。你怎么还在这儿晃呢?’我有点慢性子,‘妈妈,我们应该去哪儿?’,‘没办法。得往海林那边去’,去那儿又能怎样啊。怎么活啊。
“去避难,被日本人撵到海林。[那个村里的大婶]让我找个好人家再婚(新婚),说只要我再婚了,日本人就再也不来了。[经大婶介绍]我结婚了。那个人也是朝鲜人,说小时候,七岁的时候来的中国。名字叫金○○。[注 087] 那个男人心地善良。要不是战争,也许她会和那个男人一直在中国生活,成为中国人。
“我们在一起大概生活了五个月。真是过得有滋有味。那时说说话就能笑,因为年轻啊,放个屁也笑。问我‘为什么总笑啊?’太好笑了。那个人对我说,‘多多笑吧。年轻的时候笑就是多’。
“过了一段时间,金○○被军队抓走了,被839部队抓走了。我和邻居大婶去839部队找他,说他没在部队里。不告诉我。不知生死,到哪里去打听啊。我非常想他。他长得一表人才,脸盘宽宽的。唉,每次进门都会说着‘亲爱的’。
“我自己在家,他家哪有什么钱啊。我自己做上饭,正在吃饭的时候,住在别的村子里的姐姐来电话了。我把好心的大婶认做姐姐,‘妹子啊,来我家吧。今天做黏米饭了,过来一起吃吧。我家老伴不在家’。所以我就去了。去她家玩,就爆发战争了,我也没顾得上回家,直接从那里翻过山,去了避难所。
“有枪声,还有杀人的,乱套了。所以避难去了,和那个姐姐。我们跑到了一个地方,那里是黑色的水田,穿的鞋陷进坑里了,只好扔掉了。光脚跑的。上山的时候,脚被荆棘刺得流血了。唉,这时来了月经,下面没有能垫的东西,就那么穿着衣服出来的。这儿(腹股沟)烂了,很疼。口渴了就用手接山上流下来的水喝,有的大婶把孩子掐死了,为了自己活命。因为孩子哭的话,会被839部队听到,就会被抓走。孩子的哭声半夜听起来声音可大了。我们在山上大概躲了一个月,东躲西藏的,别提了。……想洗澡,透不过气来。
“那时的脸都不如现在。哪有能洗的地方?为了不挨枪子儿。哎呦,真吓人啊。一提中国我就烦。……我受了很多苦。
“到处是枪声,我们去哪儿避难了呢?是海林再往上走,某个村子。时间太久了,我想不起来了。在那儿看到有苏联军队,俄罗斯人。个子很高,眼睛是蓝色的,头发是黑色的。我们因为害怕就躲起来了。但那些人不伤害女人。虽然不伤害女人,可是我还是害怕。苏联不远,我们很快就到苏联避难了,实在没地方可去了。
“我整夜咳嗽,气管不太好。我气管不好是因为在满洲避难时得了气管炎。在山上睡觉,很冷。因为得病太久了,现在就不爱好了,不好。可怎么办啊。
“我们下山去平壤避难所。臭虫真多啊,因为是夏天。
“难民大概有五十人,男的女的都有。去了平壤避难所,给了点儿苞米。用石磨一磨,就只有(比划着三个手指头的量)这点儿。给了那么一块,一块能够吗?吃了那个还是饿,感觉快饿死了。我心里想我要死了,见不到妈妈就要死了。我要死也得回到韩国(故乡)再死,这样下去可怎么办啊。我在平壤避难所大概呆了三个月。
“三个月后到了韩国(釜山),有一艘大军舰。说我们都坐上这艘船,就能到釜山了。我懂什么呀?那些人去哪儿我就跟着。……上船后发现船很大,有食堂还有睡觉的地方。坐那艘船走了一个月。辛苦了好几个月啊。

回家

我告诉妈妈了。我没法和父亲说那个事情。

“我十七岁去的吧?十七、十八、十九、二十、二十一、二十二、二十三、二十四,一共七年啊。七年了。我十七岁去的。
“我二十四岁回来的。十七岁去的。正好二十四岁。
“到了釜山后,就去了大伯家。我从后门进去,找了双别人不要的破旧的运动鞋,但没有衣服。我在山上每天晚上风餐露宿的大概生活了两个月。就是个叫花子了。去了大伯家,发现有个大婶在水池边洗东西。
“‘请问我大娘在家吗?’这家的奶奶是我大娘。
“‘是啊’,[儿媳妇]放下手头的活儿跑进了屋里。
“‘婆婆,婆婆,是个女的,好像是要饭的。说找婆婆’。
“‘谁啊?’大娘跟出来,看着我。
“‘天啊,这不是我家贞子吗。哎呦,天啊,你怎么成要饭的了。怎么回事啊?唉……’大娘还不知道我被日本鬼子抓走了。感觉太丢人了,不好意思说。
“‘我爸爸妈妈搬到哪儿去了?去以前的房子没找到。’
“‘唉,你爸你妈搬到忠武了。明天我写信,让你爸爸过来’。后来爸爸来了,[爸爸]来了大伯家……‘哎哟,我的孩子啊。去哪儿受了苦啊。’爸爸非常吃惊,在大伯家又哭又闹的,就像是办丧事的家似的。
“我告诉妈妈了。我没法和父亲说那个事情。弟弟妹妹也没告诉,我怎么和他们说啊。
“告诉妈妈后,妈妈哭得厉害,哭了一夜。眼睛都肿了。唉,现在都不让我去远地方挑水了。‘别去那儿了,就去近点儿的地方挑水吧。’
“我妈妈也因为我落下大病了。孩子去泉眼挑水,也没个消息,也打听不到。妈妈从我丢了以后就落下大病了。以前在世的时候,她的心总是突突地跳,因为我。在父母心里,哪有不心疼自己家孩子的?
“去了忠武后,我觉得特别羞愧。我突然出现后,有传言说这家女儿,林主事的女儿,他家不是只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吗?怎么突然出来这么大的女儿了?我去泉眼打水,有人问我,‘你不是林主事的女儿吧?’[我对妈妈说]‘妈妈,我去打水,大家都说我不是你的女儿’。我妈妈就说,到底是哪些家伙说这些没用的话?把她拉过来,真是乱套了。唉……

留恋

我没戴过凤冠。这是我终生的遗憾。

“恋爱了……回到韩国后恋爱结婚了。
“那个人毕业于日本明治大学,姓洪。在我二十四岁的时候遇到他,一起生活到我三十七岁的时候。
“在忠武的时候,来我家玩儿。是弟弟[注 088] 的朋友,经常来玩。这样眉来眼去的,就开始恋爱了。
“我比他大两岁。都说爱情无国界。爱情无国界啊。
“我身子已经脏了,结婚对吗?不能结婚。我良心上也过不去啊。身子已经脏了,我怎么能骗他说是姑娘,然后和他结婚呢……我没戴过凤冠。这是我终生的遗憾。可能是听别人说这家女儿去了远方干了什么坏事回来的,[男方家]反对他和我结婚。后来背着我偷偷去相亲,在釜山结婚了。后来发现的,说他结婚了,轿子抬进来了。但他心里装的是我,不是别人。即使没和我结婚,但他也不去那边,每天来我家。最终还是和那个女人分开了。
“我们在我娘家一起过日子。爸爸也喜欢他,说这女婿好,妈妈也喜欢他,都喜欢他,只是婆家坚决反对。
“那个人生了个女儿。
“不是我生的,但我抱过来养了。我身体本来就不行,已经脏了,不能生育。子宫可能是出问题了。所以不能生育。
“在忠武的时候,我家的耳房租出去了,住了一个年轻的姑娘。他和那个姑娘恋爱生的孩子。怀孕后在我家生的孩子。年轻姑娘怎么养孩子啊。所以生下孩子后就给我了。我抱过来自己养着她。
“(陷入沉思)还有照片呢。女儿很漂亮。
“生下来后还是死了。一岁之前得的病,过了一岁就死了。她叫贤子,那个孩子一死,他俩就分开了。可能是看在孩子的面上一起过的。那个女儿一死,男人就断然离开了家,不再回家了。
“那时孩子如果活着的话,也不会这么操心了。
“即使自己活得再自信,但‘我为什么不能生孩子’。十八岁的时候开始糟蹋我的身子,所以不能生孩子了。我是这么想的。
“在我三十七岁的时候,和我妈妈他们一起搬到了马山。
“我给妓院的姑娘们洗衣服,照顾上下班的姑娘们,帮忙收钱,这样维生。就算没有他(洪氏),我照样能活下去。
“我回到韩国后,还在旅店洗衣服,打扫房间,受了不少苦。
“我的生活能力真的很强。为了活下去,我什么都做过。
“我去了马山妈妈那里,洪氏竟然也跟来了。
“他来马山的家找我。来找我。
“我对他说,‘你还是去和你结婚的那个女人那里吧。你来做什么?’
“‘哼,难道是我愿意才结的婚吗?拗不过大人才结的婚。但我的心还是在你这儿的,离开你我活不下去’。无论如何也要跟着我。
“已经结婚的人能有什么希望啊,所以我躲着他。但对他还是有感情的。到现在都没忘了他。
“唉,那段感情我是忘不掉的。现在也想见他,想再去看他一眼。不知道他住在哪里,近来也没联系。
“也许到忠武去就能联系到他。我倒是有事儿去忠武,可是我不去。现在已经晚了,上了岁数了,去找他做什么呀?他也许遇到好女人过日子呢。但我做姑娘的时候他是我的初恋,虽然我去过中国。

遗恨

绝对不能忘记。如果能了了心愿再死就好了。

“老了,落下大病了。落下大病了。
“遭受了那些,我的身体能好么?岁数大了,就落下大病了。这腿成宿成宿的丝丝地痛。年轻的时候没感觉,岁数大了,腿也酸疼,胳膊也疼得要命。
“现在我在路上走,听到日本鬼子说日本话的时候,就恨不得在后面用刀砍他们的脑袋,一想我遭的那些罪啊。所有的日本人,我都当他们是仇人……我弟弟也是被日本人枪杀的。[注 089] 我的肉体也被糟蹋了,所以日本鬼子是我的仇人。
“说真的,父母生下了我干净的肉体,却被日本鬼子夺走了。(长长的叹息)唉,我真想打断自己的腿。但命大没死掉,自己也没什么长处,这样活下去能做什么……够了。岁数大了就总这样,年轻的时候不这样。
“现在我身上也总疼。自己躺下来,打开电视,一会躺下一会坐下,这样一天一天过着。跟谁诉苦去?虽然有妈妈,但我还能和她说这些么,虽然有兄弟姐妹,但还能和他们说这些么。我有个弟弟[注 090] ,但他是男人啊,我怎么和他说……如果是好事还能说说。我自己烦恼而已。
“你听完帮我去说说。
“绝对不能忘记。如果能了了心愿再死就好了。
“(流着眼泪)这种事情我到哪儿去说,一直到死。完全是自己坚持着。有谁帮我啊?
“我如果再年轻点儿,大概五六十岁的话,我就去首尔青瓦台去诉说,有过几次这样的心思。有过这样的心思,我不觉得羞耻,只想去诉说。不去找总统,上哪儿去说啊。
“有时想,也许我到了天堂就能有地方诉说了。
“我的愿望是找个好人嫁了,恩恩爱爱地过日子。虽然好的时候也挺好的,但我的命运为什么这样啊。
“人出生后就在这世上休息一下再走。结了婚,受到丈夫的疼爱,和和美美的,我就无憾了。……这成了遗憾,就想下辈子当女人,得到男人的疼爱。看到那样的人我就羡慕。因为没过过那种生活。”

 
[注 069]
林贞子记得被带走时是在庆南忠武,但据推测应该是在釜山附近。
[注 070]
用吊桶装满水后一点一点往上提。
[注 071]
庆尚南道固城郡。
[注 072]
林贞子认为满洲和台湾是一个地方。因为坐火车是不可能去台湾的,所以据推测一开始去的地方是满洲一带,此后转到台湾等地的南部地区。
[注 073]
在釜山被抓走的两个女人的名字。
[注 074]
日语‘这个女人好啊’的意思。
[注 075]
四张榻榻米是日语,指有四个榻榻米的房间。四张榻榻米大概是6.6平方米左右。
[注 076]
穿和服的时候挽起的日本传统发型。
[注 077]
日语‘请吃好’的意思。
[注 078]
舞妓或艺妓跳的日本传统舞蹈。
[注 079]
林贞子除了林贞子的名字以外,还被叫做玲子, 林小姐。
[注 080]
据推测是中国黑龙江省海林市。
[注 081]
海林慰安所的名字。
[注 082]
林贞子叫慰安所的主人妈妈。
[注 083]
因为军官受伤的事情。
[注 084]
黄色消毒药。
[注 085]
林贞子从被抓走的17岁到回国前的24岁,辗转于台湾、海林、上海、香港、大连、哈尔滨等地,八年来过着日军“慰安妇”的生活。
[注 086]
‘贞子,晚安’的日语。
[注 087]
林贞子将与金○○在中国一起生活称之为“再婚”。
[注 088]
林贞子是四男三女中的长女,这个弟弟是和她差一岁的弟弟。
[注 089]
林贞子回国那年(1945年),参加抗日斗争的弟弟(当时23岁)被日军枪杀。她没见到弟弟最后一面,回国后才知道这个情况。
[注 090]
七个兄弟姐妹中,目前在世的只有林贞子和最小的弟弟。
[注 069]
林贞子记得被带走时是在庆南忠武,但据推测应该是在釜山附近。
닫기
[注 070]
用吊桶装满水后一点一点往上提。
닫기
[注 071]
庆尚南道固城郡。
닫기
[注 072]
林贞子认为满洲和台湾是一个地方。因为坐火车是不可能去台湾的,所以据推测一开始去的地方是满洲一带,此后转到台湾等地的南部地区。
닫기
[注 073]
在釜山被抓走的两个女人的名字。
닫기
[注 074]
日语‘这个女人好啊’的意思。
닫기
[注 075]
四张榻榻米是日语,指有四个榻榻米的房间。四张榻榻米大概是6.6平方米左右。
닫기
[注 076]
穿和服的时候挽起的日本传统发型。
닫기
[注 077]
日语‘请吃好’的意思。
닫기
[注 078]
舞妓或艺妓跳的日本传统舞蹈。
닫기
[注 079]
林贞子除了林贞子的名字以外,还被叫做玲子, 林小姐。
닫기
[注 080]
据推测是中国黑龙江省海林市。
닫기
[注 081]
海林慰安所的名字。
닫기
[注 082]
林贞子叫慰安所的主人妈妈。
닫기
[注 083]
因为军官受伤的事情。
닫기
[注 084]
黄色消毒药。
닫기
[注 085]
林贞子从被抓走的17岁到回国前的24岁,辗转于台湾、海林、上海、香港、大连、哈尔滨等地,八年来过着日军“慰安妇”的生活。
닫기
[注 086]
‘贞子,晚安’的日语。
닫기
[注 087]
林贞子将与金○○在中国一起生活称之为“再婚”。
닫기
[注 088]
林贞子是四男三女中的长女,这个弟弟是和她差一岁的弟弟。
닫기
[注 089]
林贞子回国那年(1945年),参加抗日斗争的弟弟(当时23岁)被日军枪杀。她没见到弟弟最后一面,回国后才知道这个情况。
닫기
[注 090]
七个兄弟姐妹中,目前在世的只有林贞子和最小的弟弟。
닫기
List Korean English Chinese Japanese Top
페이지 상단으로 이동하기